顏宏如 臉書日誌

    那天，帶原原去超市買東西，巧遇了一個陌生人，那是一個不良於行的女士，她的雙腳有些彎曲，腳盤嚴重歪斜外擴，走起路來，正常的腳就會拖著病腿，迤邐而行，雖然不需要使用拐杖，但是走起路來搖搖晃晃，動作很大。

    因為這樣的走路方式實在是太奇異了，很快就吸引孩子的目光，原原立馬止住腳步，他的眼球像是被吸住一般，就直勾勾的盯著那個人看，目光追隨鎖定那人擺動搖晃的身影，看傻了眼。我在一旁有些尷尬，一方面覺得這樣的目光很沒禮貌，另一方面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，因為我清楚孩子的靈裡是沒有鄙視、嘲弄的惡意成份，純粹只是好奇，好奇一個人的腳怎麼可以長成這樣？好奇他拖著這樣的腳，竟然還能走路……？他的觀看比較像是觀察，不帶負面的情緒，當然，也不會有同理和同情。

    這事在我心底留下了。回頭出了超市，我跟還孩子訓示了一番，教他要有同理心，要他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這樣的人，被別人一直看心裡的感受……雖然我一邊做，一邊腦中有大問號。果真，原原開口的第一句便是：｢馬麻，她的腳這樣，很痛。｣ 我的心裡一陣圈叉，大人啊，怎麼會如此幼稚？還想教育小孩同理心的問題，原來我的孩子盯著那人老半天，她的腳走一步，孩子的心就揪一陣，什麼叫做感同身受？還有誰做得比一個三歲小孩還要透徹？

    一般我們遇到肢體不方便或是顏損的朋友，都會禮貌性的把眼光別開，彷彿不去看他，就可以減輕他們的傷害和不被了解的痛，可是那是很奇怪的一件事，首先，他的傷痛不是我造成的；然後，這樣做的心態又是什麼呢？｢看到你這樣，我感到心痛抱歉？｣還是 ｢因為你是缺損的，我覺得我這樣看你你會不舒服，所以我盡量避開我的目光？｣其實，當我們在同理一個人的時候，靈裡就有同情，而同情最直接的定義就是：我知道你不及我，我知道你有殘缺，因為你很可憐，所以我假裝漠視你的不同。

    我記得小時候，曾經在家附近的雜貨店和一個阿姨打過照面，那個阿姨的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紫紅色胎斑，像隻蝴蝶般嚴嚴實實的罩住她的半張臉。小時候我的反應大概也跟原原一樣，老盯著她瞧，被媽媽發現後，私底下有被罵過，我記得我媽說：｢不要那樣盯著傷殘的人看，那是人家的痛處。｣ 但長大後再細想，這個邏輯怪怪的，難道不看他，痛處就沒有了是不是？豈不是跟傷心事不要常提及是一樣的道理嗎？最後表面上看起來沒事，結果創傷爛在心底。

    終於有一次，在我媽轉身去揀選雞蛋的同時，那個紅斑阿姨很和藹的招招手，叫我過去；我呆呆地走到她身邊，她要我幫她拉住一塊帆布，好讓她綁緊。工作間，她主動跟我說：｢妳一定覺得我的臉很奇怪，對不對？我媽說，這是上天送我的禮物，憑著這塊胎記，我媽媽才可以在一堆孩子中，一眼找到我。｣

    小時候的我對這番話其實沒啥反應，只是發現自己和她的距離更近了，好像這番話之後，從此，我看她的臉就不再奇怪，紅斑變成是膚色的一部分，這番話是如此有魔力，好像此後阿姨也就失去了神祕感，跟普通人沒啥兩樣。

    現在回想，我實在感謝那成熟的阿姨 (我想一個人能這麼自在無牽掛的面對自己，這個人不是大菩薩就是有很棒的信仰)，我感謝她的坦然和智慧，讓小小年紀的我，很自然的去接納跟我長得不一樣的人，而且我顯然認為這種作法遠比我媽那種鴕鳥式的說法更能讓人放鬆、放下、沒罪咎感。

    只不過，不是每個特別的朋友都可以像紅斑阿姨一樣有智慧，那麼，下次遇到類似的狀況時，我又該如何反應呢？

作者簡介：顏宏如老師，幸福的三寶媽，喜歡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國小老師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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